与其感慨路难行,不如马上出发。

6.真夏之左(完结)

真夏之左

 

(这是一个不存在的故事,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它都不曾存在过。)

 

这是,一切的初始之地。

 

破晓之光刺破天穹,绽放金色霞光,阴影都在这照耀下开始闪闪发亮,露珠从细长的叶片滚落,在谁人的脚步声中微微颤抖,旺盛生长的植物和残垣断壁交相呼应,也看不出曾经的宁静与祥和,环境腐朽到了骨子里,像是握紧在手心却拼命从指缝间溜走的回忆之沙,除了被自己抓出的痛,什么都留不住。

 

……

 

“我究竟是谁……”

 

谁也无法回答夏佐的疑问,海兰德尔也无法回答。查尔德的世界很直白,强者为上,适者生存,所有阻挠通往力量道路的障碍在一开始就被消除,因无需顾及过去,正是开拓无限未来之时。夏佐则是在一开始就不该踏入这个世界,他和“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被回忆的浓雾蒙蔽的不是身为人类的夏佐,是身为查尔德的他。

海兰德尔站在夏佐身后,他觉得是时候了,虽然比他预计的早得太多,但他不早就决定这么做了吗,他所认识的夏佐刚刚就死了,找回了过去,拥有人类之心的夏佐,只是海兰德尔最为厌恶的生物之一。

 

“……”

 

可他在犹豫什么?

 

安格里姆无声地出现在钢琴旁边,混乱状态下的夏佐反应极快,他反手掀起钢琴凳向安格里姆砸去,说真的这一下除了莽找不出其他形容词,安格里姆也没想着躲,任凭自己被砸得头破血流,被夏佐按在地板上掐住了脖子。

“没用的,他就是不想活了。”

海兰德尔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他上前拉开夏佐,更像是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开脱和解围,不然他为什么不赏夏佐和安格里姆一人一个透心凉,省了他好多麻烦事。

安格里姆的脖子被夏佐掐出紫红的指痕,看样子夏佐是下了死手的,安格里姆虚弱的咳嗽了很久,然后声音沙哑的说道:“那位高级查尔德海兰德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仁慈软弱了。”

“留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

“那你旁边那个呢?”

夏佐的情况不容乐观,先不说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看表情像是在思索什么人生哲理,大概是在脑袋里和另一个自己吵架,更重要的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无数查尔德闯入这里欲先杀夏佐而后快,到时候海兰德尔也自身难保,他必须想一个办法。

海兰德尔也学会自欺欺人了,他非常清楚所有方法都和夏佐有关,达成的结果都非常完美,以海兰德尔一贯的性格,他应该非常乐意这么做才是。

 

夏佐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改变了海兰德尔?

 

这时掐完人家脖子就一直神游天外的夏佐突然说话了:“海兰德尔大人,您、您有没有听见什么歌声?”

海兰德尔看见所有选项的大门对他轰然关闭,无形的音波扩散到整座首都城池,世界的一隅瞬间安静下来,水面激荡的涟漪开始回缩,所有查尔德的力量回归女神维斯提内的掌握。海兰德尔只能对夏佐抛出他的意念护盾,紧接着女巫皮媞亚的歌声在他灵魂深处响起,让他动弹不得,海兰德尔眼睁睁看着隶属于女巫的查尔德们搀走了倒地的夏佐,他很久之后才找回自我行动能力,旁边一位手持纯白长杖的女性传令官说道:“女神议会有请。”

 

维斯提内女神殿坐落在首都海拔最高的位置,明明只是一座低矮的山,却总是被轻薄的云雾所笼罩,把神明的秘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隐藏,但这里毕竟是神圣艾达特帝国首都,能够出入女神殿的顶级查尔德不在少数,他们中最位高权重的一些人组成了女神议会,在议首女巫皮媞亚的领导下统治整个迷之大陆。

海兰德尔知道那是由五层白色椭圆环组成的庞大建筑,像是随时要对天空发射出什么似的依山势而建,随着一日时间的变化,大小不一的椭圆环在不同时刻错位叠加,无数空中廊道穿插其间,连接起高低不同的椭圆环。女神圣山无论春夏秋冬都保持同一个温度,俯瞰众生,与世隔绝,又与尘世咫尺之遥,无声的向世界展示它的主人拥有的绝对力量,不受任何规则的束缚,身为秩序实在是件太令人抱歉的事情。

传令官引领海兰德尔来到一个路口就离开了,海兰德尔在原地等了一会,等来一……条意料之外的龙。

“走吧。”

堕落的红龙卢比纳特简洁的说道,他们朝女神大殿的相反方向走去。高空的风很轻柔,他们走在云端之上,首都深色的建筑匍匐在脚下,可以一眼望到极远处的平原尽头。肆意排列的空中廊道看起来有种凌乱的美,把发出淡紫色的天空分割成无规则的小块,女神大殿就是这种彩绘玻璃的风格,只是颜色要更加多变和鲜艳。

他们大概往下走了两层椭圆环,期间换了不知道多少条廊道,海兰德尔怀疑堕落的红龙平时在女神圣山都是用飞的,冷不丁给人带路还真分不清东南西北。

最后他们停在一扇平白无奇的门前,太阳有气无力的散发着最后的光和热,这天翻地覆的一天过得如此之快,海兰德尔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名蓝头发的查尔德在里面。”

堕落的红龙转身说道,他的红色眼睛像是猫科动物一样竖立着,只有中央瞳孔才显现出一些金色。

海兰德尔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果然看见夏佐标志性的深蓝色头发,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你假传女神的命令?”

“我不是,我没有。”

堕落的红龙一口气说道,表情自然,十分坦荡,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你究竟假传命令多少次了啊。

“……你怎么认为都可以,但女神的歌总归是她自己唱的吧,我还能逼皮媞亚大人唱歌不成。”

堕落的红龙好像很清楚海兰德尔在想什么,他抱起双臂,之前冷漠的模样一扫而光,倒是有点像不拘小节的人类。

“女神议会这是什么意思。”

海兰德尔不能冒然相信眼前的龙,这也许是个陷阱,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犯错。

“我看到你留在那孩子身上的意念护盾,以前……我也很擅长制造自己的意念体分身。”紧接着堕落的红龙摆了下手,装作没说过前一句话,“当然,如果你想听更正式一些的理由的话,女神议会还不至于放下架子来处理一个低级查尔德,重要的是你的态度。”

“你还藏着什么呢?要不要把埋伏的人都叫出来一起说话?”

“虽然谨小慎微是难得的品质,但我还需要别的帮手吗?”

堕落的红龙冷冷的笑了,从他背后宝石羽翼飘下黑色的余烬在空中慢慢分解。

“所以你的假设不成立,我没有恶意的,这件事情你当有人在背后促成也好,是我自己擅自行动也好——总之,我支开了这附近所有的卫兵和无关人等,时间很宝贵,你只有到明早日出的这段时间。”

海兰德尔沉默着,堕落的红龙等了几秒,他原地飞了起来:“我的想法并不重要,你要是十分在意,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讨厌努力的家伙,无论在哪个世界,什么时候的我,都这么认为。”

 

堕落的红龙离去后,阳光又向西边倾斜了一些,女神殿查尔德的气息混杂,其中不乏极具压迫感的巅峰查尔德,但此刻都离他很远,海兰德尔用了很长时间确认周围的环境,直到他认为堕落的红龙没有说谎,这附近确实是安全的。

海兰德尔推开门,又轻轻关上,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会特意留宿在女神殿,只是形式上预备的房间而已,这种设计想法也就只有人类才会有。

在他与夏佐短暂分别的几小时中,夏佐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苛刻的对待,在海兰德尔意念护盾的暗示下陷入沉眠,头歪在一边,额头前的刘海有些长了,几乎遮住闭起的双眼。

房间内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弱,黯淡星光披挂夜空,黑红色的彗星如往常一样按时划过“苍白女士”的表面,准备着下一番的轮回。

海兰德尔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他用法术回收自己的意念护盾,在千万条细小的精神之索中捕捉到他想要的那一条,世界在一刹那间陷入黑暗与寂静。

 

“那是一个很冷、很冷、很冷,又漆黑一片的地方。”

 

在黑色的悬浮空间中,有人用夏佐的声音说着话,海兰德尔看见一副巨大的金色油画画框,像是夏佐的人趴在画框下边缘,背对着他。

 

“……居然有人来了?”

 

那人转身站起,正如海兰德尔在夏佐的记忆中看过的那样,紫罗兰色的眼睛,消瘦的面庞和身躯看起来弱不禁风,“夏佐”一手扶着画框,于是那画框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倒塌下来,混入黑暗之中。

“你是谁?”

海兰德尔曾在精神世界彻底消灭过阿尔吉侬和约书亚,他不想多说话,直接甩出手去。

几片薄薄的叶子闪过,人类夏佐不自主的向后一步,半秒钟后人类夏佐的头飞了出去,但是没有流血,少了头的身体被黑暗吞噬,眨眼的功夫又完整的出现在了稍远的位置,被害者一脸的诧异,他摸着脖子确认身躯的正确连接方式,但海兰德尔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无数次的虐杀手段。

海兰德尔是不懂阿尔吉侬和约书亚那套关于精神和梦境的理论知识的,如何在精神世界消灭敌人,海兰德尔采取最简单的方法——施加痛苦以达到毁灭精神的目的,他可以无限的折磨一个灵魂直到它屈服,他必须毁灭这个潜伏在查尔德夏佐记忆之下的人类夏佐,海兰德尔是如此厌恶人类,为这份软弱和危险怒不可遏……还是为了别的更私情的事情,他暂时不想分得太清晰。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杀死人类夏佐的精神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人类夏佐想要扶着什么的时候手边就会出现大小不一的画框,渐渐有些模糊的画面在画框内显现,人类夏佐就转头去看,然后被树枝贯穿全身,或是根须在血管中游走将整个人化成培养基。海兰德尔总是先破坏声带功能,他感觉自己做的够多了,甚至阿尔吉侬和约书亚都没能在这种痛苦下坚持太长时间,但人类夏佐的意志依然没有动摇的意思。

 

“你以为我想。”

 

人类夏佐扶着画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是他的感情和表情足够丰富简直要直接对海兰德尔翻白眼了,那些画框里的图像愈发清晰,人类夏佐注意的看着,完全无视对面的海兰德尔。

 

“不想放弃的不只是我。”

 

说话如此欠扁,不愧是和海兰德尔熟悉的夏佐一脉相承。

“原来如此……”人类夏佐喃喃道,“我死后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在画框中急速闪过的画面,有植物园的翠绿色和首都的深灰色,那是觉醒成为查尔德的夏佐的记忆。

“他不是你,死人就该躺在坟墓里。”

“……我生前就很讨厌被塑造成别人想要我成为的那个样子,他会感激你做的这些吗?”

海兰德尔又一字一顿道:“他,不是你。”

“是的,他也一定这样想。”

眼看海兰德尔又端起手臂,人类夏佐垂下眼。

 

“我又要回到那个幽暗的地方去了吗……”

 

谁来……救救我……

 

这句低语在精神世界内回荡,海兰德尔也听见了,人类夏佐突然抬起头,所有攻击在他面前被静止,他们之间的精神层面被隔开了。

海兰德尔发现他才是这个精神世界的局外人,不同于约书亚寄宿在阿尔吉侬的精神中,夏佐的精神世界现在是由两个“夏佐”掌握,一旦其中一个苏醒,另一个就会随之上浮,人类夏佐的意识就是从那个“幽暗”的位面浮上来的。

 

“抱歉,海兰德尔。”

 

应该是从夏佐的回忆中得知的名字,人类夏佐的面容变模糊了,他的存在感在这层精神位面中淡去。

 

“我在赶时间,还要去见另一个我。”

 

是我自己在求救,只有我自己可以拯救自身,夏佐一直以来无法释怀的,是那个热爱学生和钢琴却又犯下滔天大错的自己,而我要做的,就是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怕,我就是你,在无法被原谅的过去与现在,无论生或者死,我都与你在一起。

 

这一次可以平静的去面对。

 

……所以,你要是醒不来就好了,夏佐,这样我也可以心无旁骛地处理这件事情,不用看着你的眼睛,再透过你的视角去观察我们的世界,有时候我们必须故意装作看不见真相才能继续的生存下去,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必须付出一定代价,对于没有讨价还价这一说的查尔德社会,代价已经算是天平上最轻的砝码了。

 

快要日出之时,海兰德尔看见夏佐流着泪醒来,他们跨越无数精神位面回到现实,终将到来的,不得不到来的现实,海兰德尔想起那句话,“那是一个很冷、很冷、很冷,又漆黑一片的地方”,可是女神殿光耀四方,他感受到的冰冷却真的来自于死亡。

“海兰德尔大人……”夏佐坐起来说道。

“出去走走么?”

海兰德尔直接问,夏佐点了点头。

 

因为就快要没有时间了。

 

他们并肩走在巨大的弧形走廊里,此时的五层椭圆环在空中排列成同心椭圆的形状,所以通往女神大殿的路非常直白,海兰德尔可以毫不费劲的找到正确的道路。

星光还没有完全褪去,首都沉浸在清晨的睡意之中,夏佐趴在围栏上最后一次极目远眺,广阔的紫色平原和远处起伏的山丘,隐约泄漏出的日光和愈发远去的黑色彗尾,风吹着他干涩的眼球,世界在他的金色目光中诞生。

“一个短暂却清醒的梦,海兰德尔大人,幸福真的是不可思议的……那是因为它是假的。”

“你的过去没有放弃你。”

夏佐不好意思的笑了,“在黑暗中度过了那么长时间后,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能逃避。”

“你的勇气毫无意义……但这又不能怪你。”

海兰德尔觉得这一环扣一环的事态走向只能用命运来解释,但其实命运只是偶然积习了众多人意识所产生的结果,并非一种超越的存在,把不幸的起因归结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不足以抵消那些吃过的苦头的,因此有了命运的说法,一个绝佳的甩锅理由。

“我明白,海兰德尔大人,我们走吧。”

“你是真的明白吗……”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夏佐试图找一些话题打破难捱的沉默。

“我是不是变成海兰德尔大人最厌恶的那种模样了。”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咳,大人,您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你还需要面子这种东西么。”

“我以为我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我自己,从查尔德的角度看人类,但果然……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完全客观的看待自己的,如今我仍满怀罪恶感,双手沾满鲜血。”

“就这样?你还没有被严刑拷打至死,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还能思考,不比你那些没用的感叹要有用的多,还是说你想再听一遍皮媞亚的歌声,再感受一下那种失去自我掌控的感觉。”

“所以……为什么呢,海兰德尔大人,我还活着,现在的我是在做梦吗?”

海兰德尔没有立刻说话,他们走过一个完整的半弧,女神大殿雪白的飞檐出现在视野中,海兰德尔知道那是女神大殿装饰的雕塑翅膀。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

海兰德尔说道,夏佐看着他,读不出他眼神深处隐藏的东西。

“时间过得真快,主人。”

“等到入秋,桂花和菊花都开了,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

海兰德尔脑袋里突然冒出那些陈旧的片段,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种过菊花了。

“昙花是很难养活的花,开出来的颜色也太过苍白了。”

“等到大丽花花时正好,可以送我一朵吗,海兰德尔大人?”

“你喜欢什么颜色?”

“那就……”夏佐歪头看了眼山下,天际正慢慢变得明亮,“紫色吧。”

最外层的椭圆环在微光中缓慢下降,同心椭圆的姿态开始解体,他们脚下的路变成上坡,谁都没有刻意放缓脚步。

“夏佐。”

“是,海兰德尔大人。”

“死亡……是什么感觉。”

“为了您着想,我想我还是不说了吧。”

“另一个你说,那是个幽暗的地方,又冷又漆黑一片。”

从夏佐的眼神中海兰德尔能看出他知道这句话,夏佐正面对一个在精神世界虐杀过他无数次的人。

“在那儿时间也枯萎凋零,黑暗都为光明的消逝而哭泣哀嚎。”

“你居然没有疯。”

“唯一怀抱的只有过去的记忆,在与死神为邻的地狱,他经受了那么多才来到我的面前……约书亚和我说过,他说人类也好,查尔德也好,失落到这世界上都是为了寻找些什么来满足自己,无论是力量,还是别的什么,我是为了等待和寻找过去的我。”

“你和他俩是一样的怪胎,搞不好还要略胜一筹。”

“漫长的找寻行将结束,我想,现在可以停止了,海兰德尔大人。”

他们驻足在高不见顶的白色阶梯前,五层椭圆环建筑完全展开,这条路看起来很长,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从头顶传来,终点就在眼前。

 

“如果直视太阳的话,就会被灼瞎双眼。”

 

他们攀登台阶,最后的星辰也从西方天空撤退,日出就要到来了。

 

“如果破坏规则的话,就会受到执法者的惩处。”

 

夏佐扶住乱舞的发丝,他与海兰德尔对视着,他的双眼颜色变深,虹膜折射出水光。

 

“如果挑战神明定下的权威的话,神明就会降下天罚。”

 

“——这是世界的游戏规则。”

 

半空的一阵狂风吹来,海兰德尔恍然回到昨日,他单膝跪在在女巫皮媞亚的虚像前。

“这是不被允许的错误,查尔德的队伍中出现了回忆起过去的家伙。”

“安格里姆策划了这一切。”

“现阶段不是引起顶级查尔德内部军备竞赛的好时机,我们还面临着来自阿尔特里亚的威胁。”

“大人,我觉得夏佐他……”

“凯尔对你多有期待,海兰德尔。”

 

女巫皮媞亚冷漠的打断了海兰德尔。

 

“所以,去吧,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日出爆发出的光线不禁让海兰德尔眯起眼睛,夏佐抑制着内心的悲伤。

 

“如果所有故事都没有结局就好了。”

 

海兰德尔对夏佐这么说道。

 

永远不会完结的故事,永远得不出结论的实验,永远炎热的夏季,和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台阶。

 

“死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这是仁慈,也是惩罚。”

 

被艳丽的彩绘玻璃装饰的女神大殿令人目眩,男性人像立柱装饰红色绶带,乳白色蜡烛悬浮在立柱之间,从大殿的梨形穹顶垂落无数白色帷幕,在清风的吹拂下不断飘荡,天蓝色高背椅上坐着女神议会的成员们,他们的面容被兜帽遮盖,大殿最深处的祭台高位坐着那位女神的代理人,三扇巨大的玫瑰窗在理石地板投映出七彩的光芒,仿若混沌的色彩,让人迷失其中。

没有人说话,呼吸声都不存在,海兰德尔和夏佐走到稍微靠近中央的位置,站在天井的正下方,周身溢满苍白的光。

 

“海兰德尔大人……”

 

夏佐小声说道。

 

海兰德尔出手了,他想着能早一秒结束这些痛苦也好,他的手掌没入夏佐的左侧胸膛,握住那颗温暖跳动的心脏,热血溅在他的脸上。

夏佐嘴边流出鲜血,他向着海兰德尔倒去,两人一同跪在女神大殿冰冷的地砖上,夏佐的身躯在他怀中渐渐冷掉了。

 

“您……保重……”

 

这是夏佐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

 

海兰德尔印象中的那个夏季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夏佐死后,所有剩余的日子都日趋寒冬,再也没能温暖起来。

那好像只是他狂乱的错觉,从来没有什么深蓝发色的年轻人在他手下干活,也不曾与之相处,更没有那一曲悲怆的钢琴曲,打破所有安稳的假象,把年轻人再次送入死亡。

海兰德尔收着夏佐的宝玉,查尔德总是无法记住过去,偶尔拿出来看一看,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夏日。

他没想复活夏佐,虽然对后来的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感觉夏佐搭上了一艘船,头也不回的驶向无尽的远方,是他接触不到的彼岸。

 

一个虚无的夏日,一个虚无的人,一段虚无的时光,一场虚无的经历。

 

全部归于虚无。

 

后来,海兰德尔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来寻找安格里姆在大陆上的踪迹,最后他在一片沙漠上找到安格里姆的又一个分身,由于之前安格里姆见到海兰德尔采取的都是自杀式行为,这次海兰德尔特意潜行过去,把安格里姆抓了个正着。

“你好啊,安格里姆,到底是我狩猎你快,还是你为自己找复活快呢。”

安格里姆挣扎了下发现没什么用,“夏佐死了?”

“不然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我对你侍奉的真正主人没有兴趣,查尔德内部分裂从来都不是稀罕事,更严峻的局势让我们不得不一致对外。”

“……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是私人恩怨,”海兰德尔手中的花朵舒展开,“我只是看你这么随随便便放弃生命的样子不爽,所以,也许你该学会如何惜命。”

 

那是,一切的终结之地。

 

海兰德尔花了一天的时间走遍植物园主楼,整理出他想要的书籍和资料。主楼又变得那么残败,玻璃全是泥点,地板布满灰尘,外墙千疮百孔,水道已经干涸,缺乏打理的院子还不如墙外的废城有生机,这些骄傲的昭示着它们与那位深蓝发色的年轻人没有丝毫关联,企图抹除掉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回忆将海兰德尔带往那个血色的黄昏,灼热的空气和跪地的年轻人都还历历在目,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高级查尔德的目光望过去,跳跃的虚影和日落的昏暗光线融合在一起,形成一条弯曲的银色天路,引领他走向星光闪耀的夜空,然后在尽头渐渐消失不见。

但海兰德尔还看到了其他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主楼墙根下有一抹招展的绿色,他走过去,看见那棵被人栽种下的山毛榉树苗,细细的枝杆兀自伫立在坚硬的泥土中,圆形的叶子颇有它前代的风采。

“……”

怀念的情绪竟如此强烈,海兰德尔将山毛榉树苗收入手掌,他转身眺望即将沉入围墙之下的火红夕阳,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

 

“走吧,我们回家。”

 

夏天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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