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感慨路难行,不如马上出发。

植物园之夜

(私设夏佐和他的主人住在帝国版图内的一个植物园里)

 

当我拿着任命书去找海兰德尔大人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方圆百十里内人迹罕至,绿色苔藓覆盖在倒伏的废墟上,生长旺盛的植物从所有可见的细缝中钻出,绽放成串的黄色小花,在风中微微颤抖,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进了哪个自然保护区,就差在大门口摆上一块大石头,上书: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了。

当然高级查尔德海兰德尔大人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猴子,而我最终惊讶的发现海兰德尔大人的植物园,除了我和我的主人,真的没有其他人……人形生物了,能对话的非人形生物概不在我的审美范围内,植物就更难对付了。

所以俊美的海兰德尔大人是我生活中唯一一抹色彩,金发和金眼都很适合他,看起来像宝石盒中最亮的一枚金币,令人目不转睛。

 

“可……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我还是忍不住好奇,这个问题僭越了我的身份,果然海兰德尔大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有刺骨的寒意,我硬起头皮直视海兰德尔大人的眼睛,知道如果在这里退缩下半辈子就提前结束了。

“人类是最低等肮脏的生物,自然的纯净可以冲淡这种恶心感。”

那时他在实验桌前摆弄瓶瓶罐罐,这一幕我记得十分清楚,可能是因为烧杯或者是培养皿在阳光下晃出的特殊颜色让我记忆深刻,但更可能是海兰德尔大人在后来的那句话中加了什么咒语,导致它有暗示的作用。

 

“记住,夏佐,低等生物都是要被抹除的存在。”

 

最初,植物园那扇花纹细腻的铸铁大门被藤蔓缠得一塌糊涂,推都推不开,海兰德尔大人从不费心打理植物园,在我来之前他似乎不常住在这边。

荒废的植物园中诞生的生命力让人称奇,我花了相当多的时间把植物园的主楼收拾成能住人的状态,并在这期间和绝大多数植物园外围的植物建立了亲密、友好的关系。东边那棵榴莲树热情过头,每次看见我都向我投掷它的果实,虽然砸在地面会爆炸的榴莲我还是第一次见,为了不给自己增加无意义的多余工作,我一般都绕着那边走。

真正有危险具有威胁性的改造植物都被海兰德尔大人隐藏在植物园深处,那里有一栋透明温室,植物园的水道汇集在温室附近,偶尔遇到合适的天气,温室会笼罩一道浅浅的彩虹,海兰德尔大人的一天大部分在那里度过。

外围的这帮植物还算好说话,但其中有一位看我异常不顺眼,是一棵笔直漂亮的山毛榉,第一次路过它我就差点被它掐死。

刚来的时候不熟悉情况,为了生存我把办公地点搬上了主楼最高的五层,一间矩形大房间,靠近房间中心的位置摆着一架黑漆三角钢琴,弦槌整齐没有断裂,键盘盖上的灰尘呛得我直咳嗽,打开后琴键闪亮,触感冰凉,不知为何我有些焦躁的怀念,重重合上琴盖,只当它是件普通家具。

我以为住得高就可以高枕无忧,但这棵山毛榉居然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从院子东北角一根须一根须的挪到了我的窗子下,要不是它的树冠有四米多展宽,恐怕它会破窗而入,再掐死我一遍。

显然只要我不靠近它就是安全的,山毛榉极有耐心,它伸长它其中一根枝条试图钻进我的窗户,于是我每天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办公室拿修枝剪把山毛榉伸长的枝条剪掉,如此反复,一查尔德一山毛榉展开攻坚拉锯战,拜托,山毛榉,你只是一棵树而已!还真把自己当萨姆-11防空导弹了不成?

 

山毛榉看此举不奏效,伤心得整棵树都不好了,又是枝干萎缩又是大夏天的叶子变黄,不得不说山毛榉这么一闹效果十分拔群,海兰德尔大人对他的植物一向爱护有加,看山毛榉这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那天我正在温暖的午后打瞌睡,迷迷糊糊的梦见有人背对着我弹钢琴,我能看见落在黑白琴键上的手指,紧接着钢琴键盘被看不见的力量碾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我的想象,我却被这一场景惊醒,三角钢琴出现在我模糊视线的一角,耳边海兰德尔大人的声音分外清晰。

 

“夏佐,你过来一下。”

 

我转头一看,一朵巨大的传信牵牛花在我手边摇摇晃晃,它的花蕊是诸多分叉的蛇信,吞吐其间,诡异至极,我面无表情的从办公桌下捞出火焰喷射器按下节流阀手柄,火舌喷射出去把牵牛花烧了个精光。然后扔下火焰喷射器,踩灭明火,一只手正正领子,开始往楼下海兰德尔大人的办公室跑。

掐着怀表正好一分十二秒跑到,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敲门,推门跪地行礼,一气呵成,根本看不出来两分钟前还昏昏欲睡。

 

海兰德尔大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山毛榉怎么了?”

“呃……”

在海兰德尔大人的办公室能听见响个不停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正酝酿该如何表达一棵树患了抑郁症的事实,海兰德尔大人又说话了:“它怎么掉叶子。”

我被吓了一跳,也站到窗户边看。

那棵山毛榉果然在掉叶子,但是,山毛榉大哥,普通的山毛榉掉叶子也就罢了,谁都不会管的,但您哪儿是普通的山毛榉啊,您的叶子半径四点五英寸厚零点七五英寸,完全可以以一树之力承担运动会田径铁饼项目的所有器材消耗,您这掉叶子的效果堪比白日打雷,为了吸引海兰德尔大人的注意不惜自愿秃顶,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您吵到海兰德尔大人了知不知道,真不怕海兰德尔大人砍了你当柴烧啊。

“它以前不在这个位置。”

“是的,大人,它可能……有点想不开?”

“下去看看。”

“遵命,主人。”

 

山毛榉一看海兰德尔大人来了顿时精神抖擞,叶子也不掉了,树干弯下六十度以示问好,能从一棵树上看出欣喜和谄媚两种表情我也是挺厉害的了。

我谨慎的站在山毛榉的树冠范围外,海兰德尔大人扶着树干念了几段咒语,我听见他说:“没什么问题,你不要闹,不然我让夏佐砍了你做几张桌子。”

我想着这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错,只见山毛榉全身都停止了抖动,整棵树都愣了,我抬手掩饰了一下笑意,这下可刺激到敏感脆弱的山毛榉了,除去心头大患指日可待矣。

“夏佐,告诉我你笑什么。”

海兰德尔大人冷不丁的叫我,我忙回答道。

“啊咳!没有,大人,我是觉得这树挺奇怪的。”

“所以楼上就是你的办公室。”

糟了,被发现了,一棵树要谋害人命这怎么说得出口啊,况且理由还是因为海兰德尔大人您!

海兰德尔大人手中抛着铁饼,看样子随时都能拿我当目标打出漂亮的本垒打。

“饶了我吧,大人,我怎么可能知道一棵树的想法。”

“最好告诉我你没有说谎,夏佐,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等等——大人!我是说真的啊!”

我连忙正色,装出严肃的表情。

“或许您该多照看它们一下,大人,就算您只是路过它们也会让它们开心一整天的。”

希望山毛榉听到这话能放我一马,我如此希冀,但海兰德尔大人不这么想。

“当初就不该赋予它们这么多多余的东西。”

海兰德尔大人回到主楼内,他的声音还回荡在山毛榉身边,一棵树以折角六十度的姿势保持了整整一晚,真是我见犹怜。

 

“死掉也没什么可惜的。”

 

工具就要有工具的觉悟,在这一点上我认同海兰德尔大人的说法,多余的情感对查尔德来说是不必要的,是拖累身份的存在。

 

但植物有植物的行动尺度和准则,因此第二天这棵徘徊在自杀边缘的秃顶山毛榉送了我一份大礼。

 

清晨,我一如既往的拿着修枝剪打开窗户准备把多余的枝条剪掉,山毛榉仅剩的叶子惨兮兮的挂在树枝上,看起来无精打采,我把身子稍微探出去些,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目镜上。

山毛榉的铁饼叶子把我的目镜打碎了,目镜碎片和修枝剪一起掉到楼下,我连忙收回身体,转身贴紧墙壁站着。

山毛榉树这次化身弹道导弹发射基座,近距离定点打击,办公室朝阳一共有五扇落地大窗,全被叶子击碎,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无数七彩的小菱形通过玻璃碎片反射映在墙壁上,我咬牙忍受这股噪音,看见那架三角钢琴被砸成碎片。

突然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起,我往前跑了两步一个滑铲窜到门口,到隔壁找了一把斧子,等我到楼下的时候山毛榉已经不再发射叶子了,而我抡起斧子在即将砍下去的前一秒——控制住了自己。

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观察这棵山毛榉,发现它的树根是黑色的,摸上去质地坚硬,像是铠甲保护着它,这一斧子下去怕不是要震得虎口都碎了。

 

拜托,山毛榉,你只是一棵树!干嘛要这么心机啊!

 

完全不明白自己跟一棵树较什么劲,我看着手中的斧子,蓝色的斧刃反射一道光,平滑的金属表面映出我的面容。

又熟悉,又陌生,是我太久没见过镜子里的自己了。我扔了斧子寻找目镜碎片,在脑中盘算着这次修房子要花多少钱,一转身就看见海兰德尔大人在不远处站着,吓得我直接丢了半条命。

“海海海海海兰德尔大人?!”

“弄出那么大声音,梅尔卡都能听见了。”

“对不起!大人,我这就收拾好……”

先溜之大吉,等过一会再去找海兰德尔大人认错,我打着小算盘,海兰德尔大人一挥手:“算了,你先摸摸你的脖子。”

我脱下手套,疑惑的碰了碰右侧脖子,摸到了一手干涸的血沫。

“……”

看来是被山毛榉给打伤的,我居然一点都没觉得疼,沸腾的脑浆这会才冷却下来,那架支离破碎的三角钢琴隐隐浮现在眼前,带来神经上的幻痛。

 

我在生气什么?

 

感觉困惑和懊悔,我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海兰德尔大人的身影在眼前模糊起来,奇怪,是太阳太亮的缘故吗,还是热气扭曲了空气。

“我要出门一趟。”

隐约中听见海兰德尔大人这么说道,我拍了拍额头振作精神。

“是的,我这就去准备,海兰德尔大人。”

“你留在这儿。”

我心底滚过一阵强烈的失望感,虽然知道多半都不能跟着海兰德尔大人走,大人他独来独往惯了,我才是那个突然介入他生活中的不速之客。

“嗯,我明白了。”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大概晚上就能回来,你在这里等我,我带你去植物园看看。”

本来听到前两句话还很感动的,第三句一出我脑子更晕了,这好像不是我的错觉,也不是太阳给我的幻象,确实有些不对劲。

……但这些不对劲等会再考虑,先想怎么推谢海兰德尔大人的好意。

“大人,我敬谢不敏……”

刚差点被一棵山毛榉打成筛子,我觉得我近一个月都不想靠近任何植物了,当然我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得修补房间。”

钢琴的模样又浮现在脑海里,我按住了额角,闭眼暂时把世界隔绝在思绪外。

 

一些破碎的画面慢慢拼合起来。

 

“夏佐。”

 

听见海兰德尔大人的声音,我又睁开眼,看见海兰德尔大人用手指指了指地面,他背对着光线,刘海挡在他的额头前,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郁。

 

“重复命令。”

 

“……了解,我在这里等您回来,海兰德尔大人。”

 

送走了主人,我先是处理脖子上的伤口,然后在大门口附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躲在围墙的阴影中我放眼望去,植物园温室的透明玻璃穹顶在树影和花丛间若隐若现,水道水面上飘着落叶或者小虫子,这再普通平常不过的景致虽然因无人分享而变得单调,但我多少能体会到海兰德尔大人所说的自然的平静是怎么一回事了。

有几棵仗着根须强劲,所以离开土壤满地乱跑的接骨木戳戳我的腿,我对着身前张开手掌,接骨木在我手里塞了一把红色小果子,欢天喜地的又跑开了。

看我没有拒绝,更多的会结果实的树啊草啊都开始往我手里塞东西,这可把那棵榴莲树急坏了,它不能走,只能研究重力和抛物线的关系,跟个抛石机似的往我身边扔榴莲,好在它身上果实存货不多,扔了一会就消停了。

我看着那堆颜色各异形态难以言喻的果子一筹莫展,你们这是想拿我试毒吧,我可是不会吃的哦。

主楼只有五楼那一排窗户是黑洞洞的,我的心焦躁难耐,想着就算违抗命令也想去看一眼那架钢琴,纠结了许久,理性占了上风,还是算了,直觉告诉我那些破碎的画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折中选择了一条路线——回到二楼找点书看。《迷之大陆植物志》,全套六十五本,铜版纸彩色印刷,单独一册的厚度就有两英寸多了,这么一本书拿在手里不仅可以增长知识,更是杀人越货,防范宵小的必备之选。

我回到院子,拿着书蹲在拥挤的植物前,想从检索表给的线索中查出它们叫什么名字。

我从十六个门中的被子植物门找下去,发现被分为双子叶植物纲和单子叶植物纲,另外还有额外十一个亚纲,以及接下来数不清的目科属种,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一部分乔木和灌木对我表示了鄙视——老子是裸子植物门的好吗,苔藓和蕨类叫唤着我们也是门怎么可以差别对待!

 

我不懂专业知识的啊!不要为难一个城市化程度很高的查尔德啊!

 

裸子植物门、苔藓植物门和蕨类植物门一致决定要给我上一课,于是它们出动了叶子密集且带有倒刺的叉叶苏铁,妄图把我拍成案板上的鸡胸肉,这些叉叶苏铁满院子追我,我还得时不时躲开地面红树气根的伏击——你个被子植物门的树来凑什么热闹!

最后我开了水龙头压着喷嘴用高压水枪把叉叶苏铁全喷回去了,院子里回归了平静,我叹口气把水洒在地面,驱赶炎热,这时有人点了点我的肩膀,植物园半径五十公里内能找出人算我输,我慢悠悠转头去看,发现是出家了的山毛榉大哥,它伸展枝条好像要享受冲澡的凉爽。

我按着水管喷嘴,说道:“你想开了?”

山毛榉全身都在摇晃,有一样东西从它的树梢被传递下来,树枝卷着那一块碎片被塞进我的怀里,是一截钢琴键盘。

脑袋里某一处不受控制的疼痛起来,我扶着脑袋跪倒在地,幻象在我眼前交织,水管从我手中滑落,清水湍湍从水管中流出,浸润了山毛榉的树根。

 

我真是怒从心起,佛也有火啊!

 

正当我找办法想砍了这棵山毛榉的时候,山毛榉突然“站”了起来,迈出两条树根状的大长腿走回到它原来的位置仿佛无事发生过,看得我目瞪口呆。

 

唉罢了罢了,只是棵爱争风吃醋的树而已,不和它计较了。

 

我强忍着怒火,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钢琴键盘残骸,按下琴键没有发出声音,是对着空谷歌唱,又是疯子的独舞,就像梦中的那一幕,搅乱我记忆的是看不见的音波,渐渐扩散,消失在了远处。

 

我为了转移多余的注意力就去填山毛榉离开后留在主楼前的那个大坑,把土铲进坑里,踩平压实,铺上地砖,等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入夜,院子里绝大多数植物都自带夜光效果,居然还十分好看。

我回到长椅前坐下,看了眼时间估摸海兰德尔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几条蛇无声无息爬过椅子扶手,从清爽的夜中吹来的风夹带陌生的气息,我轻轻放下书,站了起来。

 

“到此为止了,这里是海兰德尔大人的领地,要么现在离开,要么留下尸体。”

 

我对那黑影说道。

 

裹在斗篷下的黑影望向我这边,纵使我双眼视力5.2也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但能感觉到对方也是一名查尔德。海兰德尔大人坐镇在植物园的时候没有查尔德敢越界一步,他此时不在,怕是来狩猎我的。

这多少有点棘手……我并不擅长战斗,但我有这一院子的植物队友,它们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试探性的向后望了一眼,发现这帮平时热衷于扮猪吃老虎的植物们,关键时刻居然全部假装自己是普通植物,什么多余的叶子啊刺啊都收了起来,同时我余光瞄见黑影对我发起了攻击,我只好把他从院子这边引开,我还不敢伤了海兰德尔大人的造物,顺便对心机植物们比划出愤怒的中指。

 

我把敌人引到大门附近,对方的攻速很快,至少不是我可以随意招架的类型。我庆幸自己有记得把武器随时带在身上,但对方根本不给我拿出武器的机会,在我连续闪过三刀后对方开始在刀上蓄力,我趁机抽出匕首横在胸前,硬接下那一招。

风浪把我吹飞了,我在空中转身,踩在围墙上,借助反力压制,匕首和刀剐蹭出无数火花,对方用力甩刀把我掀飞出去,我落地后单手扶地压低重心稳住身形,同时对方欺身向前,差点一刀捅穿我的肩膀,好在我扫堂腿出腿速度够快,才勉强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夜风灌来,吹掉了对方的兜帽,在月光下我看清了一张年轻、扁平且冷漠的脸,双眼闪着嗜血的渴望,我的头又痛了起来,有深藏的记忆在尖啸,把所有相关的不相关的联系在一起,拼凑出来,展现给我看。

 

“夏佐,你居然胆敢让低劣生物踏上我的土地。”

 

海兰德尔大人的声音顺着风一同前来,那冰冷蔓延四肢百骸,冻结疼痛,熄灭怒火,让人忍不住遵循他的规则,为他而战。

 

“万分抱歉,主人,我这就解决入侵者。”

 

我端起手臂向敌人发起冲锋,对方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袭向我防御薄弱的左手后方,他大概以为我只有一把匕首,但其实我是双持贼。

我转身向敌人投掷匕首,因为距离很近,他条件反射的用刀格挡,以至于下一秒完全收不回格挡的姿势,而我已经拿出另一把匕首刺向他的心脏……

 

破碎的幻象又出现在眼前,我猛地停下动作,无法动弹,随后被一脚踢飞。

 

我抹抹嘴角站起来,海兰德尔大人站在围墙上静观这场闹剧,他在瞬息间便可杀死眼前的弱者净化他的领地,可他现在却容忍着,我抓紧了武器,我不能让这位大人失望。

 

我深深呼吸,助跑一小段距离后跃了起来,把匕首抛到半空,屈腿下压打出击退效果,赤手空拳的与敌人近身缠斗,我孤注一掷伸手握住对方的肩膀,骨骼传达给我一个这人年纪不大的信息,双手一用力,我把对方的肩膀给卸了。

直接卡住脖子,反扭一只手让对方暴露出后背,踹在膝窝逼迫对方跪下,刚好有空闲的手接住落下的匕首,我把弯曲的利刃对准了对方纤细的脖颈。

 

我想象着匕首从左侧锁骨刺入,切断左心室主动脉造成的大出血,死神在一百秒内夺走生命,恶毒而漫长,我的手竟颤抖起来。

 

“夏佐。”

 

海兰德尔大人的声音既像催促,又像是胁迫,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闭上眼,刺了下去。

 

我在一只水桶里洗了洗手,虽然没有沾上血什么的,最多是手掌的一些小擦伤,但我借机冷静了一下,想了几句遗言。

海兰德尔大人面对花坛站着,我走过去单膝跪下。

“属下失职,海兰德尔大人,我愿承担一切后果和惩罚。”

沉默的因子在空气中滋生,我完全不敢抬头,固执的盯着地面的石子,如果神罚天降,那么死前还是不要被神闪瞎眼比较好。

“起来吧,我们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我怀疑我耳朵出了问题,几秒后海兰德尔大人说道:“我让你起来,你还想让我重复几遍啊。”

我战战兢兢的站起来,看不出海兰德尔大人脸上的表情,他倒是仔细瞧着我。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下手。”

我偏过视线:“我……”

“不用绞尽脑汁的想理由了,反正你不就最擅长找借口和转移话题么。”

我干笑两声,“大人明鉴。”

“行了,你以为我夸你呢。”

“不,属下是真心敬佩大人您的智慧……”

海兰德尔大人的脸色变阴沉了,我赶紧闭上嘴。

“反正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海兰德尔大人?”

 

海兰德尔大人没有回答,他走在前面带着路,两旁花池夹道欢迎,水花碰撞发出欢快的声音,海兰德尔大人抬手触摸空气,数道复杂结界被解除,露出通向温室的道路。

“……”

小路两侧全是被封印的囚笼,关着怪异的生物,但他们都非常温顺的看着海兰德尔大人。

然后,我看见了几具尸体,干瘪的尸身上开满各色鲜花,从头顶破颅而出的绿苗贪婪吸收尸体的养分,假以时日还可以脱离宿主自立门户,完全不用人操心。

“害怕么?”海兰德尔大人问。

说不害怕是在骗自己,我说道:“您想给我看什么,海兰德尔大人。”

我总觉得主人好像另有目的,也就直接问了。

“应该……不只是这些吧。”

我们走到温室前,这附近没什么怪异生物,花花草草看起来也很正常,海兰德尔大人打开温室的门,里面有一张大工作台,旁边担架上绑着一只解剖到一半的不明生物,桶里堆满了它的内脏。

“我想让你看看你自己。”

海兰德尔大人在工作台后摸出什么东西,示意我过去。

“我自己?”

“不知根知底总觉得放心不下啊,而且你也被卑微的回忆困扰着。”

我屏住了呼吸,海兰德尔大人他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虽然也可以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但我总觉得这么做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哈哈,大人您真是的……”

“拿着这个。”

海兰德尔大人给了我一面破损的小圆镜,我低下头去看,听见海兰德尔大人说。

 

“看吧,你就是这样的怪物。”

 

场景突然变化,海兰德尔大人消失了,墙壁代替了温室的玻璃,环境变得明亮,钢琴声流入耳朵,我捏住圆镜,诧异的看着周围。

 

我,比现在的我稍年轻一些的“我”,正坐在钢琴后演奏,一群小孩子拿着乐谱坐在矮凳上听。随着音乐渐渐变得狂躁,“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为不耐烦,孩子们露出害怕的表情,小声嘟囔着,突然间,“我”把十指按在了琴键上,发出刺耳的巨响,“我”慢慢站起身。

 

另一个黑暗可怖的灵魂从体内苏醒,占据了这位郁郁不得志的钢琴老师的身躯,具现化的黑风卷过房间,气压压碎了钢琴,我终于听见梦中的钢琴哀嚎,孩子们吓得四散奔逃,“我”将他们一个个扼于手下,拧碎他们的脖子,最后分不出哪个头是哪具尸体的,只有浓稠的血在地面流淌。

 

圆镜碎了,锋利的边缘割破我的手掌,迟钝的痛觉让我回过神,我扶着工作台几乎坐倒在地,海兰德尔大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回忆起来了吗?”

 

“……是的,大人。”

 

迷雾已经散去,就像那天我砸毁钢琴,杀掉所有学生以此满足作为查尔德的饥渴时一样,我感觉到无比的清醒。回头路已经断裂,从来不存在什么谅解与悔恨,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即便落入巨石也溅不起一丝涟漪,只有沾满血的画面提醒着我,那是我作为人类时所保留的最后记忆。

 

我就是这样的怪物。

 

海兰德尔大人面若冰霜:“回忆使我们软弱,我们必须否定过去的自己,抹杀一切软弱。”

“谨遵教诲,主人。”

“那么,这段记忆归我了。”

海兰德尔大人从我手中回收走镜子碎片。

“不要再表露你的软弱,即便是你,夏佐,也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两次机会。”

“我永远忠诚于您,海兰德尔大人,您的声音就是我的方向。”

 

“你还会再下不去手么?”

 

我看着海兰德尔大人漂亮的金色双眼,施加痛苦的畅快感和对鲜血的期待在我心中膨胀起来。

 

“我会试着去享受,海兰德尔大人。”

 

我回答道。

 

山毛榉被伐倒了,只可能是海兰德尔大人亲自动的手,被砍成几截随意的丢在院子里,从此再也不用提防窗户外面的威胁,也再也没有钢琴了。

 

我站在山毛榉的尸体前,全无愧疚,甚至觉得和山毛榉算计来算计去的事情仿佛只是我的幻想,其实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但我想起了其他一些事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高级查尔德海兰德尔,在茂盛又荒废的植物园的黄昏,他的金发与炽热的天色融在一起,斜阳将尽,高级查尔德海兰德尔的双眼审视着我。

 

“低等的存在,你是嫌活的太长了吗。”

 

过去的我面向心中的太阳跪下,那场景被风吹散,空留一地热忱与真心。

 

查尔德夏佐微笑着说。

 

“我会向您证明我的价值,海兰德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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